见习记者 汪宇沁
当我第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时,我是那样干净、整洁,阳光轻轻落在我身上,翩然起舞。明明只有她望着我,我却像受到万众瞩目一样。
“动作快点,今天开学第一天,可不能迟到了!”她努力地把我套在身上,没有条理,迫不及待,当她穿上我站在镜子前,我看到了她因为紧张而红润的脸蛋,略微皱起的眉头,那份不安与害羞和着阳光洒向我。
时光荏苒。
我再也找不回那样干净的我,也再也找不回她像小鹿一样的眼神。她的个子已经长高,我开始显得不那么合身。袖口边水性笔的痕迹洗了一遍又一遍,留下的只是模糊不清的小黑点。在衣柜里看到漂亮抢眼的连衣裙,我突然有些羡慕。在那些新衣服的四周,我感受到了熟悉又久违的光芒,那是我不再拥有的。被她需要,被她喜爱,被她小心翼翼地对待,这些我都不再拥有了。当她站在镜子前,我仿佛看到她眼里闪过“如果能换一条新连衣裙就好了”的心思。我知道,我的小朋友,长大了。
我被放在衣柜角落里,柜门缓缓关上,我再也看不见阳光跳跃。黑暗笼罩着我,柜子里旧时光的味道,泛黄的,苦涩的,我叹了口气。
我是一件校服。
安静如我。
几根灵活纤细的手指打破了这一片宁静。它们的动作很快,带着些烦躁的意味,风风火火的,然后我失去了重心,开始了我的第一次降落,没有重量,没有目的。
我被一种名为紧张的,快要让所有人窒息的气息包围。可奇怪的是,我没有听到任何反抗的声音。在敞亮的教室里,只有秒针的嘀嗒声与时不时传出的书页翻动的声音,交错着,好像来自一个平行的时空。我又感觉自己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工厂,身边的一切都有条不紊,不知疲倦,永不停歇。
她紧皱眉头,嘴唇上的死皮也顾不上咬了,右手一直在写,仿佛她正在进行一场手术。我躺在她左手边的作业本上,她没有发现我,左手突然抬起来,挠挠头,动作行云流水。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,因为她的力度并不轻,再重一些或许指甲缝中就会有血丝。我开始打量周围,她的笔尖像是要把纸划破一样凶狠。当她准备翻开作业本时,她终于发现了我。她不耐烦地把我扫向地面,手掌扇出的风让我感到十分寒冷,我迎来了我的第二次降落。
这次降落格外漫长,我被恐惧一点一点侵占。夸张又显眼的口号标语是我脑海里最后的记忆——“不苦不累,高三无味,不拼不博,高三白活。”哦,原来是高三,我坠落到地面,溺死在这忙碌的,沉闷的空气中。
我是一斑头屑。
我被关在一方精致的纸盒里,没有透气孔,因为我不需要呼吸。
盒子上顶被掀开,我还没来得及享受自由的阳光,就被她迫不及待地换上。她的双脚绷直,走着直线,脚踝处仿佛长出了一对翅膀。经过一番用心打扮,她拿着小包就火急火燎地出门了。
我记不清那天的活动到底有什么精彩的环节,我只记得活动结束后,她脚踝边的翅膀就消失了,她的步子也不再那么轻盈,就像在我身后拴上了两根粗粗的铁链。天色暗下来,她迷迷糊糊地坐上了公交车。公交车司机似乎想象自己在赛车场地上飞翔。我颤抖不已,拼命找到一个支撑点。她身后座位上的中年人大声交谈着,仿佛自己是全天下最博学多识的人。我发现她的脚掌已经僵硬,可是她站得直直的,像是在炫耀什么一样,丝毫没有因为公交车拥挤的氛围而变得灰头土脸。
因为我代表着她年轻,她美丽,我是她成为成年人,步入大学的坚强的见证。
我是一双高跟鞋。
仿佛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,我的意识格外清醒,我的感觉也异常真实,无论是怎样的经历,都是我熟悉的生活。
一股冷风灌进被窝,我不情愿地睁开眼睛,望着我的手掌心,我又感受到真实的我自己,不在梦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