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者 陈欢
一直不喜欢春天,觉得这是一个病怏怏软绵绵让人周身疲软丧失斗志的季节。偏偏大学生涯中最为重要的两场专业考试,安排在这令人头痛的时期。我的专业成绩已经十分糟糕,再不努力,可能结果会惨到让人不堪直视。于是三点一线开启学习模式,晕乎乎嚼着酸硬的单词路过这羞答答探出半边脸的春天。
大活背后的一汪春水实在过于惹眼,像是一个拥有猫一样的翡翠碧绿眼珠的姑娘,眼睛湿漉漉充满情意凝望着你。我虽不是痴情少年,亦为之怦然心动,掏出手机拍个不住,末了挑选一张最为满意的,顺手发送给牵挂得紧的人。我常常会做出这样不把彩信当做钱心疼的事情,按了发送键便把手机塞回兜里忘个干净,继续撕咬着硬得发酸的词汇,像是品过上百年老酒的醉汉,陶陶然颤着步子游荡在春风里。
傍晚时分天上还会漏些白亮,携同着晕出圈的橘色灯光,轻轻哼着歌曲看着漆黑夜色缓缓逼近。我揉揉干涩的眼睛,跑到操场上随意散了一圈就坐到一边偷闲。有高声吆喝着欢笑着的少男少女呼啸而过,也有相依相偎的甜蜜伴侣哝哝说着蜜语莞尔一笑。我对这些景象充满了贪恋,出神凝视着,入耳式耳塞播放着理查德的优雅和五月天的活力。须臾收到短信提示,点开看到一面贴满发黄照片的墙壁。
幼时家境一般,相机这类高科技产品又是新鲜的时代产物,过于昂贵超过家庭的承受范围。奈何妈妈太喜欢这种温情的小场景,于是一次次跑到隔壁有钱人家借来傻瓜相机洗出来拼了一面照片墙。现在她再用手机拍了那些泛黄的照片传给我,主题命为——“因为一个人,有了一座城。”
我看得笑了,抬手,摸到眼角的湿润。
翌日,在图书馆翻阅书籍,不经意看到一张印着帐篷的油彩图。外面下着鹅毛大雪,主人家里围了一圈人其乐融融喝着酥油茶吃着香喷喷点心。我的指尖从里面笑得开怀的人脸上一一划过,放回书本,突然鼻尖酸酸想哭。
小时候的冬天,武汉还是会下很大的雪。家里生了热烘烘的烤炉,煮了满满一锅娃哈哈给我过冬。飘起大雪的深夜,妈妈坐在灯下织毛衣,外婆穿针引线纳鞋底,只有爸爸不知所踪。我咬着娃哈哈的吸管喝到餍足沉睡。第二天醒后,爸爸利索地把睡眼朦胧的我裹成北极熊扛出家门,家门口一左一右堆了两个高高的雪人,煤球做的眼睛,胡萝卜插的鼻子,还一人戴了一个稻草帽。在周围小孩艳羡的眼神中,爸爸骄傲的宣布这两个雪人的拥有权都归属我,我傻呵呵举起胳膊,摇晃出快乐的频率。
长大想起的时候问爸爸,那么晚堆雪人冷不冷?爸爸豪爽一笑,说到他十五岁时一个人跋山涉水去新疆做活,鹅毛大雪飘扬的夜晚,主人家为了保险,让这些远方而来的打工者都睡在帐篷外面,两个人挤一床厚棉被。按理应该冻得睡不着,可是做了一天的活,这些少年们早就疲累不堪,捧起雪洗了个脸就都沉沉睡去,早上起来的时候身边总是围满了人,看看他们冻死了没。
多少年来,一想到主人家都团聚在一起围着火炉取暖,而我的少年爸爸却躺在外面紧紧裹着被子的场景,我就忍不住想哭,就忍不住想要穿越过去,好歹给他遮一遮,不要让那些不懂事的鹅毛飘到爸爸的头上去。
而现在,不需要我特意去遮挡,雪白也悄然蔓入父母的发间。苍老,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情。我默默合上书本,走出图书馆。
李清照说,醉里插花花莫笑,可怜春似人将老。不要笑我老大不小还插花,最需要怜念的是春天也像人一样快要衰老了。过往种种,无数笑靥泪水都化作黑白两色深埋在记忆尘埃中。我抬头看看天空,临暗时分,光华吞噬,只余下大片黢黑,正如那些曾经怒放的年华岁月,终是和春天一样,慢慢衰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