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者 陈欢
坐过无数次的火车,起初是在黑夜,火车一路呼啸至天明。夜半时分的月亮总是冰冷地散发着光芒,看起来格外寂寥,直到天际边第一道白光加入,刺破漆黑的氛围,然后光芒逐渐饱满,看到车窗外逆行的一排排绿植。
那时候年少,觉得坐火车是一件稀奇而光荣的事情,每每在书本上看到涉及火车或者旅程之类的字眼,总是情不自禁地与自己的经历相比较,有相似之处就会想到分享,看见周围小朋友艳羡的目光,得意又骄傲。
那时候还不觉得告别是伤感的话题,每年都会万分期待与家中老人告别,山水迢迢到千里之外的爸爸那里,火车呼啸而过的声音,是我心中最为欢乐的旋律。
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听到火车开启时的第一声长鸣,心中就会有莫名的伤愁滚滚而过。也许是因为那一天,我在车站牵着妈妈的手翘首等待开往爸爸的火车时,看见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妈妈拉着要远行的游子,泣不成声。彼时年纪虽小,却也懂得眼泪昭示着悲伤,我躲在妈妈背后,怯怯地看着他们,实在不懂得如此快活的旅程,怎么会让眼前的老妈妈难过到如此境地。
我的妈妈那个时候还非常年轻,烫着大卷,栗色头发,穿着米色呢子大衣,背着亮黑的皮包,因对爸爸的思念而神采飞扬。可当她看到那一幕时,却蓦地红了眼眶,大手紧紧地将我的小手包裹住,不知是在安抚我,还是在安抚自己。
一种没来由的伤感让我心里发慌,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妈妈,直到远远地响起一声长长的鸣笛,在夜色中那么孤寂地拉近,伴着老妈妈几近竭斯底里的哭喊,第一次让我有了凄凉和害怕的感觉。
多年之后,当我提着两边笨重不搭我形象的行李包踏上前往大学的火车时,发现妈妈夺眶而出的泪水,和多年之前那个老妈妈绝望而不舍的模样是那样相似。我这才明白妈妈为何会在那天拉紧我的手,那个时候她一定是因为看见了将来的自己而心生不安,害怕相伴多年的小宝贝离开自己。孩子走了会不会受欺负,没人照顾会不会不好好吃饭,天气冷了知不知道加衣,外面的世界温不温暖……
这个时候的妈妈已经不复年轻,铅华洗净,两鬓的黑发悄然斑白,眼角也有了细密的鱼尾纹。没有了靓丽而时髦的打扮,妈妈扎着早就拉直的头发,穿着简单朴素的衣裳,站在车窗外面,不再清亮的眼睛里关怀满的几近溢出。可是她强忍着难过,挥手送别,背过身去,在火车逐渐呼啸出来的风声中,定定地站着,而我只能怔然地看着那背影越来越小,越来越小……
原来离别竟是这样伤。
时光荏苒,一年就这样过去,我在火车中又来回了两次。再也没有在那样漆黑的夜里坐过火车,也再也没有看过月亮清冷的光芒。现在的窗外总是白亮亮一片,日光透过车窗折射进来,透过指缝可以看见手指凝脂一般的透明,这样美好而安静的小心情,却再也没有一个妈妈来与我共享,也再没有一个朋友愿意聆听。
原来人真的是越长大越孤单。
岁月长,衣衫薄,我在火车长鸣后的风声中渐渐成长。这些来来往往的长龙,一步步见证我不可逆转的青春年华,来了,又去,就像我手里呼啸而过的时光。